“十九年前,北辽得知大唐变故,得知裴公死于长安,北疆人心惶惶,于是起大军南下。那一战,三万大军围困临安……”
城头,那个老卒眼中多了回忆之色,也多了迷醉之色,“那时候的大辽啊!威风凛凛!三万大军围困临安,疯狂攻打,城池及及可危……”
“城中文官也持刀上阵,高呼酣战,不落人后。那时候的大唐,文人也能令异族胆寒!”杨玄有些迷醉的回想了一下那等盛况。
可惜,如今世风日下,那些文人更喜欢去行卷,去投靠权贵,以获取举荐为官的资格,或是科举出仕的资格。
“陈州别驾姚骏跌落城头被俘,北辽人逼迫他冲着城头跪下,他宁死不肯,被打断双腿。”
老卒也想到了这个事儿,“那人,硬扎!哪怕是被打断了双腿,兀自不肯跪,直至被人压着,也要昂着头。”
“北辽人令他劝降守军,姚骏开口……”杨玄一字一吐的道:“大唐男儿,有死而已!”
城头,赫连荣上来了。
“杨狗说的是当初的事。”一个年老的官员说道:“当年那一战,临安险些被攻破。”
“那么,杨狗想干什么?”赫连荣问道。
城下,杨玄说道:“北辽人大怒,用小刀绞烂了他的舌头。”
乌达拿着小刀走过去,汪延嚎叫挣扎,“不!不!放过老夫,杨使君,老夫愿降,愿降啊!啊!”
乌达把小刀粗鲁的捅进了汪延的嘴里,胡乱搅动。
“呜呜呜……”
杨玄说道:“随后,北辽人用战马活活把他拖死,战后,仅寻到了一根散落的骨头。”
“呜呜呜!”汪延双目瞪圆,鲜血从眼角流淌下来。
乌达上马,有护卫把汪延身上的绳索绑在战马身上。
“驾!”
乌达打马,战马长嘶一声就窜了出去。
汪延被绳子拖着,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,开始疯狂奔跑。
可很快,他就跟不上战马的速度,扑倒在地上。
“啊……”
惨嚎声回荡在城下。
杨玄说道:“临安守军看着姚别驾被活活拖死,含泪祭拜。随后,人人奋勇。城中百姓听闻此事,纷纷赶来助战。
临安,守住了。
姚公,不朽!”
他回身,“我总觉着该为当年那些死难的军民们做些什么。人,已经杀了,敌军尸横遍野。
那么,还有什么?想来想去,唯有……筑京观!”
俘虏们被召集。
“挖土!抬尸!”军士们在怒吼。在这个当口,若是谁敢炸毛,自己跳进去,活生生变成京观里的一员!
一具具尸骸被堆积起来。
越来越高。
越来越难!
边上弄了个土台子,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脚手架。
……
硕大的京观比城池还高。
站在城头上,要微微抬头,才能感受到这个建筑的巍峨。
“这便是京观吗?”老卒倒吸一口凉气,“杨狗拿手的东西,幸亏老夫并未出击,否则就老夫的老腿,跑也跑不掉,多半此刻成了京观中的一具尸骸!”
身边有军士问道:“陈州军会撤军,咱们再拆掉就是了,杨狗白干一场,这是想作甚?”
老卒目光苍凉,“当初大辽南下,虐杀了陈州别驾,今日他同样虐杀了潭州司马,还筑京观。
这便是想告诉咱们,谁对陈州做过什么,不管过了多少年,他依旧会报复!
对,就是报复!”
城下,杨玄看着京观,心醉神迷的道:“德昌觉着如何?”
周新摇头,“有些吓人。”
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战争建筑,长安人也曾听闻,但也仅仅是听闻,以为只是个寻常东西。
唯有亲自见到了,才知晓这个建筑有多震慑人心。
“姐夫,十九年了,你还想着为他们报仇?”
周新觉得这种心态有些吓人。
“十世之仇,犹可报也!”
周新默然。
韩纪说道:“许多人说宽恕,对郎君这等狠辣颇不以为然。”
“宽恕?”杨玄笑了笑,“若是北辽如今忏悔当年的罪行也还行。
如今的北辽可曾忏悔?
宁兴城中,尽是南征、打破北疆的狂热。
你等觉着,对付这等穷凶极恶、不知悔改的北辽,当如何?”
不等别人回答,杨玄说道:“以牙还牙!什么宽恕,都不及这个管用。
要打的他们满地找牙,打的他们听闻大唐之名就瑟瑟发抖,打的他们不敢直视大唐人,打的他们,看到大唐军队就下跪,就惧怕……
北疆被北辽攻打多年,无数死难者的魂魄正飘荡在苍穹之上,在等着后世儿孙为他们复仇。宽恕……
以德报怨,何以报德?”
追兵陆续回来了。
带来了一群群俘虏,带来了一串串人头。
奉州军也回来了。
“回头代我致谢孙使君。”杨玄和将领交谈几句。
一个旅帅在后面些,有些狂热的看着杨玄,身边的同袍问道:“你看杨使君作甚?”
“我的兵法便是杨使君所授!”旅帅说道。
“你特么的吹嘘!”
“呵呵!”
旅帅趁着杨玄空闲的机会,上前几步,拱手,“秦源,见过使君。”
杨玄一怔,想起了此人,不就是他去奉州时的那个队正吗?
那一路,这人就这么变成了他的崇拜者,还想拜师……杨玄笑道:“记得你当初还是队正,升迁了?”
秦源恭谨的道:“下官学了使君的兵法,上次清剿山中立功,侥幸升迁。”
“好好干!”杨玄伸手,秦源顺势弯腰,让他方便拍自己的肩膀。
拍了一下秦源的肩膀,杨玄走了。
秦源激动的浑身颤栗。
“你真认识杨使君?”同袍上来,有些艳羡的道。
“当初我差点拜师……”
……
战后的事很多。
掩埋尸骸,救治伤患,研究下一步战事等等。
陈花鼓带着弟子们忙碌的不可开交。
伤患们被集中在了一片空地上,地上铺着布,就算是病床。
“下一个!”
一个手臂挨了一刀的军士走了。
一个小腹受伤的军士被抬上大车,将会拉回大营中休养。
“使君来了。”
杨玄来了,伤患们纷纷挣扎起身。
“坐下,躺下!”
杨玄压压手,一一询问伤患们的情况,很是亲切。
“家哪的?”他俯身问一个躺着的军士。
军士兴奋的道:“就临安的。”
“此战杀敌几人?”
“三人!”
“好!”
杨玄拍拍他的肩膀,“养好伤,陈州和北疆都需要你这等勇士来捍卫!”
“是!”
杨玄还看望了医者们。
“你等都是做事的,我就不啰嗦了,缺什么?”
陈花鼓说道:“缺人手。”
杨玄回头,“老韩,回去记得寻卢强他们商议此事,告诉他们,就说是我说的,别就顾着培养什么人才,医者也不能忽视。再多的人才,保不住命有何用?”
陈花鼓激动的道:“多谢使君。”
“谢我作甚?”杨玄伸手,陈花鼓弯腰。
杨玄拍拍他的肩膀,“小医救人,大医医国。殊途同归。”
追兵都回来了。
太阳也飘到了西边,阳光昏黄。
“集结!”
杨玄上马。
“郎君要做什么?”王老二问道。
老贼摇头,“不知。”
大军集结。
连奉州军都来了。
镇南部的人马很自觉的在一边看热闹。
杨玄蹙眉,“叫来!”
乌达策马过去,“使君令你等集结!”
战后一直在自我批评中的当牙指指自己,“叫我等?”
咱们不就是狗吗?
哪有资格和大唐人站在一起?
乌达点头,“快些!”
当牙心中一喜,“集结!快,都集结起来!”
这是一种承认啊!
当牙看到麾下的勇士们兴奋的无以复加,心想,若是此刻杨狗……不,若是此刻尊敬的刺史大人开口,让他们砍了可汗,他们可会出手?
他想。
应当会的吧!
今日这场大战,镇南部的人马本以为自己是救世主,难免骄矜了些。
等奉州三千铁骑出现时,所有的骄矜都化为冷汗。
他们崇拜的是强者,此刻,在这片土地上,最强的便是杨玄!
杨玄策马上前,林飞豹等人紧紧跟随。
他到了城下。
策马掉头。
面对列阵以待的麾下,说道:“开始吧!”
俘虏最先上前。
一队队俘虏步履蹒跚的缓缓走来。
他们神色茫然,或是悲愤,或是羞愧,或是……痛苦不堪。
没人敢抬头和杨玄对视……在汪延被活活拖死后,他们,怕了。
城头,咒骂声不绝于耳。
“他们该为大辽殉国!”
“无耻之徒啊!”
“为何不自尽?”
俘虏很多,大部分是仆从军,他们走的比较无耻,甚至还有闲情雅致看看城头的守军。
但!
就是没勇气去看杨玄。
一座京观,就彻底打断了他们的嵴梁骨。
谁都畏惧自己成为里面的一员。
而京观的发明人,创造者,更是令他们闻风丧胆。
没人看直视他。
接着上来的是镇南部和仆从军。
“万胜!”
这些勇士在欢呼着。
他们必须要庆幸可汗跟对了人,所以喊的虽说不够整齐,却格外的欢喜。
就像是过年似的!
接下来的是奉州军。
作为客军,他们策马缓行,享受着守军的咒骂。
最后,上来的是陈州军。
步卒在前,脚步康锵有力的走来。
杨玄微笑举起手。
步卒们振臂回应,“万胜!万胜!万胜!”
他们从未这般崇敬过一位上官。
正是这位上官带着他们一路逆袭,剿灭了为祸多年的三大部,击败了让陈州无可奈何的潭州军。
此战之后,陈州军民的心气将会提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。
百姓会放心大胆的出城耕种。
斥候们会放心大胆的越过所谓的中线,朝着潭州方向前进。
这一切,都是眼前这位使君给他们带来的。
骑兵上来了。
“万胜!”
欢呼声中,杨玄微笑举手。
“万胜!”
一双双崇敬的目光聚集在杨玄的身上。
他从未如此的精神充沛过。
一切问题彷佛都难不倒他。
思维敏捷的不可思议。
他策马掉头,面对城头。
“这是校阅!”
城头,使者咆孝,“他在羞辱大辽!”
击败潭州军后,在潭州城下阅兵。
这是打脸!
赫连荣深吸一口气,“老夫自会请罪。”
他看了萧曼延一眼。
呛啷!
杨玄拔刀。
呛啷!
无数拔刀的声音中。
长刀林立!
杨玄说道:“喊话!”
“降不降?”
将士们高呼。
“降不降?”
城头,人人面色惨白。
“降不降?”
城头。
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中。
一片死寂!
良久,陈州军开始撤离。
“不攻打吗?”
韩纪问道。
杨玄摇头,“潭州城坚固,城中物资充沛,此刻人人都想保命,很难攻打。就算是能打下来,陈州军还能剩下多少人马?智者不为。”
老贼拿出小册子和炭笔问道:“郎君,那为何不攻打别的地方?譬如说黄回县。”
杨玄说道:“攻打雁北县不是为了雁北,而是为了调动、逼迫赫连荣。攻打坚城,从不是目标。”
老贼一边记录,一边思索。
辛无忌上前,“主人,小人此次便跟着主人回临安吧!”
杨玄看着他,“此后镇南部……就留在草原上,护卫陈州放牧的百姓,警戒潭州军动向。”
“是!”
辛无忌应了。
但他提出了一个问题,“主人,镇南部这个名字终究不好听,要不,主人另取一个?”
“不用了。”
杨玄回头看了一眼潭州城,“等以后破了潭州城,一路北上,那些征服地,不就是南方吗?”
辛无忌告辞,回去召集所部,说了杨玄的话。
“主人志向远大,以后要尽心辅左!”辛无忌在敲打当牙,“草原是你等眼中的宝地,可主人压根就看不上。他看上的是潭州,是更北方……甚至,是宁兴。”
当牙低头,“是。今日老夫大错特错了,幸亏可汗英明。”
辛无忌拍拍他的肩膀,“本汗知晓你觉着做狗屈辱,可你看看今日之战,那些部族勇士如今连狗都做不成。”
“那咱们以后的目标是什么?”当牙问道。
辛无忌思索了一下,“做狗也分三六五等,咱们以后的目标……便是力争做最上等的狗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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